今日芒种,麦浪未伏秧初立
芒种来了,仲夏便也开始了。天地间骤然换了一副新气象,麦田里的麦子已然由青转黄,粒粒饱满的麦穗在风中摇头晃脑地招摇。农人们弯腰俯首,挥动着镰刀,手臂上被麦芒划出一道道细细红痕,如岁月在皮肤上悄然刻下的痕记。远处又传来稻田里水的声响,农人躬身插秧,将一株株青绿秧苗插进水田,水波荡漾着,映照出他们弯曲的脊背和泥泞的手脚。收获与播种,竟如此奇妙地在这仲夏时节里同时上演着。
“芒种”二字本身便带着一种奇妙张力:既指麦子成熟后那尖锐的芒刺,又直指农人忙碌不休的“忙”。麦穗锋芒毕露,刺向天空,也刺向人手掌;农人则于田间地头俯身劳作,无暇旁顾。陆游诗云:“时雨及芒种,四野皆插秧。家家麦饭美,处处菱歌长。”寥寥几句,便勾勒出南方插秧与北方收麦的两幅图景,而“芒”与“忙”便在这两幅图景中相互交织,彼此映照,道尽了季节与劳作的深意。
芒种时节,物候亦随之变换。螳螂卵壳破开,小螳螂探头探脑地爬出;伯劳鸟栖于树梢,清亮鸣声划开长空;而伶俐善仿的反舌鸟此时却悄然噤声。更有那梅雨,如约而至,雨雾弥漫,空气里弥漫着湿润泥土气息,水汽沾湿了衣衫,黏住了发丝。民间亦有“送花神”之俗,人们依依送别春天的百花之神,此时花瓣零落,少女们发鬓间簪着萎谢的花枝,踏着细雨默默归去。花事凋零,农事却正繁盛,生命之流在明灭间奔涌不息。
芒种之中,最是麦收最惹人心动。金黄麦浪在阳光下翻涌,镰刀挥动处,麦秆发出清脆的断裂声,麦粒便簌簌落入箩筐。新麦磨粉蒸出馒头,那朴素香气带着土地与阳光的味道,无声诉说着春播秋藏间农人弯腰的辛劳和土地默默无言的恩情。农谚道:“杏子黄,麦上场,栽秧割麦两头忙。” 这忙碌里,分明流淌着对土地的虔诚与敬畏。千百年来,农人俯身向土地,土地则捧出谷物以报偿,这无声的契约是生命最朴素的本源。
芒种,是光阴的锋芒,是劳作的节拍,也是大地循环往复的承诺——它用麦浪的金色预示收获,又用秧苗的嫩绿默许着未来的生长。镰刀弯弯割倒麦芒,泥水泱泱插下青秧;岁月在这青黄相接处,将劳作的虔诚刻入大地深处,亦将生生不息的永恒之律,铺展于我们脚下。
一岁光阴如流水,芒种之芒,既收割着饱满的籽实,也刺破我们倦怠的茧壳,催促人不可虚掷这“栽秧割麦两头忙”的珍贵时辰。春华已谢,夏实可期,唯俯首耕耘者方知——那长势正盛的新秧,终将承接起阳光与雨水沉甸甸的馈赠,在汗滴里渐渐长成一片丰饶:此所谓“东风染尽三千顷,白鹭飞来无处停”,稼穑之盛,亦是人世最深沉的希望风景。